第24章 诞生之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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淑娴出生的地方，是一个破败的山神庙。

要问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出生，那就要从庆王谋反开始讲起。庆王谋反，皇上封孙峥为武威将军，率大军征讨。当时乔韵兰已经怀有身孕，不能随军出征，但她仍然在大军之后负责粮草供应。一直到大势已定，孙峥的大军围住庆王最后的根据地锦城，乔韵兰才前往老家待产。变故就是在这一段路发生，正好在淑娴诞生前一日。当时周定六岁。

太阳已经消失在山背后，但光线仍然还充足。周定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，差点掉下去。还好，腰间的大手紧紧抓牢了他。

“小子，等到胡家集再睡。还能忍吗？”

“萧大叔你可不要看扁我，我熬夜超厉害的。”

萧大明和周围的侍卫全都大笑。

前面马车的帘子掀开，露出一个乔韵兰笑盈盈的脸。“伯符，你到车里来睡吧。”

周定坚定地摇摇头，“不，叔父六岁就能自己骑马，我也六岁了。女孩子才坐车。”

“真正跟你叔父一样的倔。饿了就说，饼还有很多。”

虽然嘴上倔强，但周定闭眼的时间越来越长，直到睡去。

“醒一醒，醒醒啊，你这只皮猴子。”有人在摇他，一点都不像婶子那么温柔。

周定睁开眼，摇他的人是范兴媳妇，后来的范大娘。

“可算醒了。快走。”

周定懵懵懂懂地跟着她下车。咦，我什么时候到马车上了？月光明亮，照着一片陌生的山林。风吹来凉飕飕的，还带来一些叫喊声、金属相撞声。面前有两名熟悉的亲兵，此时他们一脸严肃、全副武装。周定握住怀里的匕首，一下子清醒。

“怎么了？出什么事了？”

“嘘，别说话。听说前面有土匪，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藏起来。”范大娘小声说。

“那婶子呢？还有其他人在哪里？”周定压低了声音问。

李大柱说：“小爷还不了解夫人吗？她坚持要去给萧大哥掠阵，谁都拦不住。”

“可是婶子还怀着小弟弟……”

“要不是有身孕，夫人就直接冲过去把土匪的头砍掉了。”

“那我也要去帮忙。”

范大娘连忙说：“哎哟，小祖宗，我们赶紧去藏好，那就是帮忙了。其他人全都藏好了。”

她说的其他人，指的是没有战斗力的老弱妇幼。周定很不开心，自己也被归为这一类，但是也没有办法，只能快些长大了。拉行李箱笼的四辆牛车还停在原地，但牛不在，仆人们也不在，果然都藏好了。

范大娘一手拽住周定，一手拎着一盏灯，那盏灯只露出一线光，勉强照亮树林中的地面。李大柱前面开路，王大斧断后。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走了很长时间，风中的叫喊声越来越小，但气味却变得略有些腥膻起来。

“这里应该安全了，我们就在这里等。”李大柱说。

四周安安静静地，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。周定本来打算睁大眼睛等天亮，眼皮却越来越重、越来越重。被吵醒时，周定以为天亮了。睁眼一看，月亮在天上只移动了一点点。吵醒他的，是一种混合了叫骂呻吟咆哮的嘈杂声。原本坐在他旁边的范大娘不见了，不远处，有人在打斗，不，是一人一兽在打斗。周围的小树和灌木丛有好几片形状不对劲，像是被极大的暴风雨摧残过。周定走近了一些。看清楚了，那是李大柱，正骑在老虎背上，拿着一块石头狠狠锤老虎的脑袋。老虎的一只耳朵缺了一块，好像是旧伤，一只眼睛里插着一把匕首，血流不止。

周定掏出怀里的匕首，摘掉皮鞘，对着老虎的另一只眼睛快速冲刺。快冲到旁边时，听到李大柱大喊：“不要过来！快跑！”周定犹豫了一下。又听李大柱喊：“去找人来帮忙！”

周定根据月亮的位置分辨了一下大概方向，朝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跑去。为什么在离官道这么近的地方会有老虎出现，而且还是在夜晚？什么样的土匪敢攻击朝廷命官的家眷？这些问题想不明白，就暂且丢到一边。要赶紧找到婶子和萧叔叔才行。

突然，脚下一空，周定掉进一个深坑里，他差点惊叫出声，又赶紧咽了回去。某种尖利的东西咬住了他的脚脖子，疼痛难忍，惊叫声跑了出来，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。拔出匕首，低头一看，他并不是踩到了什么野兽的嘴里，而是踩中了捕兽夹。他蹲下去摸了摸，暖暖的的血正不停地往外流。不管他怎么使劲，捕兽夹的牙都咬得死死的，掰不开。血越流越多，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死吧？试了好几次之后，他突然想起来，以前一个亲兵叔叔说过，捕兽夹上是有机关的，找到机关就能打开。仔细摸索之后，周定终于找到机关，将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脚放了出来。坑很深，壁又很滑，受伤的右脚还拖着他禁止他过分使用。爬掉下来几次之后，周定打算先休息一会儿，再用匕首挖坑。

这时，他听见上面有人声，他赶紧贴在坑壁上，一动不动。

“——那些人是雷光的下属。”

“看来庆王果然反了。”

“夫人，你赶紧先走吧，若是被抓走的仆人中有一个口风不严实的——”

“那雷光就会派大军来搜捕我，好要挟相公，我知道。但你也该知道，你的将军可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，我也是。”

“夫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，也该——”

“行，行，知道了，等找到伯符我就走。”

“他只是个孩子，就算被抓到了也——”

“你想说的我都明白。但是，这孩子我养了三年，他就像我的儿子一样。若他有任何闪失——”

听到这里，周定已经确定上面的人是谁，连忙大喊：“婶子，我在这里！我掉在了一个大坑里，爬不上来。”一边喊，一边落泪。

回到地面，周定急忙带着大家去找李大柱。此时，除了萧大明和乔韵兰之外，只剩下了三名亲兵。

此时的树林一片安静，李大柱和老虎，全都一动不动地躺着。周定的心提了起来。

萧大明上前仔细查看后，说：“他还有气。”

另外两名在周围查探的亲兵回来说：“王大哥被大虫咬死了。”

“范兴媳妇呢？”乔韵兰问。

“没见到。”

周定说：“我醒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。”

萧大明说：“哼，竟然临阵脱逃。”

萧大明派了一名亲兵照顾重伤的李大柱，其他人骑马迅速赶路，就连怀孕的乔韵兰也不例外。

天色大亮的时候，他们路过一座破败的山神庙。从路上看，山神庙被茂密的树林几乎完全遮挡住，只露出屋顶的几片瓦。乔韵兰捂着肚子，决定到庙里休息一下。山神庙的门只剩下半扇，歪在门口。在破旧的神像两侧，各有一个门洞。萧大明刚要带人进去搜索，就见范大娘从右边那个门洞转出来。
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萧大明的手按在刀柄上。

“我看见那只大虫——”

“看见大虫，吓得赶紧逃跑，丢下少爷不管。你若是士兵，我直接斩了。”

右边门洞里又出来一个有身孕的女人，旁边扶着她的是一个身形比男人还要高大魁梧的侍婢。在周定心里，一直认为婶子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。但是，这个陌生女人好像比婶子还漂亮。

漂亮女人说：“这位妹妹说要回去寻找小少爷，是我看见那些土匪吓得要命、动了胎气，需要她帮忙，她才不得已跟着我们逃了。还请夫人和军爷不要过分苛责，我愿出金银为她赎身。”

乔韵兰说：“黑夜里看见老虎，吓到了，也算情有可原。既然这位夫人替你求情，就暂且饶了你。”

周定有问题想问，但忍住了。

接下来，大人们进行了一场复杂的互相见礼活动。那个漂亮女人自称吴夫人，是京中某个官员的遗孀。那个很高大的侍婢叫红姑。她们也是行路过程中遇见了土匪，和家人离散，慌忙中遇见了范大娘，一起逃到这里。

山神庙的左右两个门洞进去，是两个破破烂烂的房间，中间只隔了一道泥土墙，墙上塌了一大块，足够一个大人经过。有人用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墙缝。吴夫人和红姑住右边那一间，周定跟着乔韵兰和范大娘住左边一间，亲兵们则在神像旁边休息。两个门洞上都挂了一块布当门帘。

周定实在太困，听婶子说可以睡一觉，他立刻倒在地上睡着了。

快到中午的时候，周定醒来，陪着乔韵兰在树林散步。这个树林位于神庙后面的一片平地上，从道路上看不见，大家骑来的马都藏在这里。他终于有机会提问了，那个问题已经在他喉咙里爬上爬下好几次。

“婶子，你一向教我，治军和治家都要赏罚分明，那如果一个人犯了错，某个有权势的人替他求情，那个犯错的人就可以不罚吗？”

“哈哈哈，你是在说范大娘吧。唉，我想想要怎么教你。”婶子想了两秒钟，“如果是你叔父，他一定会坚持原则，谁来说情都没有用。他这样做很好，但也不好。可能要等你长大一点才懂。至于我不罚范大娘，并不只是因为吴夫人替她求情。我肚子里的孩子，快要出来了，这里，只有她懂得怎么接生孩子。你明白了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