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离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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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霞有些心虚，“难道是我拍门的时候不小心把符震掉的？我先叫了几声，父亲没答应，再加上那怪猫的叫声，所以我才……”

蓝静虚说：“是了，这是我的错，我昨晚和侯爷聊天时，设了一个静音屏障，走的时候忘了解除。”

“难怪我没听见父亲答应我。”暮霞连忙说。

乔韵兰瞪了暮霞一眼。“那现在要怎么办？道长要重新设一个招魂阵吗？”

蓝静虚寻思了一会儿。“难，难。这次的邪物好像是有人操控的，只怕普通的招魂阵无用。原本梁师姐最擅长此类治疗术，可是她正在远游，不知所踪。掌门又在闭关。罢了，我只能找几名丹宗符宗弟子一起来参详。”

蓝静虚回去蜀山，带来了七八名道士。他们试过各种方法，都没能带回孙峥和周定的魂魄。他们拘来的鬼魂，也都说不曾见过这两个生人的魂魄。

王成希说：“若用离魂之术——”

“别再说了，那是禁术。为了救人命而伤人命，不是什么好办法。”蓝静虚打断她。“我们暂且护住他们不死，等掌门出关后再设法救活他们。”

没人知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，暮霞的焦灼之意越来越强。天色越来越亮，她的心却越来越沉。暮霞径直去了马厩，将马夫叫醒备鞍。范小珍问她要去哪里，暮霞不理。就在暮霞刚骑上马的时候，乔韵兰赶来了，想必是暮霞的尾巴之一去找的她。
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“去把蜀山掌门揪出来。”既然只有李熙成才能救伯符哥和父亲，那去把他揪出来就好了，暮霞认为自己的逻辑非常对。

乔韵兰却像是要气晕了。“你，你以为靠你自己一个人，就能打上蜀山，强迫掌门提前开关？”

“我也不是非要和他们打，只要他们能带我去掌门闭关的地方就行。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？”

“若不是你任性而为、肆意莽撞，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，你父亲和伯符根本就不会躺在那里。我还以为，你会深深反省。不曾想你还是一样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，根本不管别人。若是淑娴，绝不会如此任性。”

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扎进暮霞的心，最后一把，尤其伤人。暮霞从马上摔了下来。

乔韵兰赶紧一把抱起她。“有没有伤到哪里？”

暮霞只是伤到心了。“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。”

她不需要休息，她只是需要自己一个人呆着。暮霞回到暂住的卧房，但没有休息，而是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。有几位道士还不曾断了人间饮食，而周宅又招待不了那么多客人，所以乔韵兰就邀请各位道长过去侯府用早饭，蓝静虚也回自己房打坐。留下来看守招魂阵的是王成希，正合暮霞之意。她的尾巴们都守在门口，暮霞轻轻打开后窗，翻出去。

“你说的离魂之术是什么？它能救父亲和伯符？”暮霞找到王成希，开门见山问。

“离魂之术，能令活人的魂魄离体，进入鬼界。”

“好极了，那样我就能去找到他们的魂魄，带他们回来。”

“你没听师叔说这是禁术吗？之所以是禁术，是因为你很大概率回不来，变成真的鬼。”

“我不怕。请仙姑快给我施术。”

王成希仔细看了暮霞一会儿。“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。孝心可嘉，勇气可敬，好吧，我就为你担一回干系。但我不会画师叔的法阵，只能让你离魂很短一段时间。”

暮霞心里想的根本无关什么孝心和爱，而是自由。她已经决定，将他们的魂魄带回来，然后彻底离开。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，也许从来都不是她的家。这是淑娴的家，淑娴的亲人，就算她已经不在，却仍然留着一个巨大的影子。暮霞不想一辈子活在淑娴的阴影中，死也不要。

暮霞穿着嫁衣躺在床上，口里含着一颗丹药，苦苦的。为什么要穿嫁衣呢？因为在她听来的鬼故事中，红衣女鬼特别厉害，好像有什么法力加持一样。王成希说，鬼的法力高低在于怨气和意志力，以及为人时的修行，和衣服没什么关系。但暮霞坚持要穿。

这是她出嫁之前的卧室，各种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。王成希正在迈着怪异的步伐，一边走动一边画着符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？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，暮霞渐渐觉得困了。慢慢地，她闭上了眼睛。再睁眼，糟糕，不会睡过去很长时间了吧。她猛地站起来，然后才发现身子好像变轻了。床上还躺着一个暮霞。那个暮霞看着熟悉，却又非常陌生，根本不像原本的她，不像真正的她。看来这是离魂成功了。周围的一切都变淡了，就好像褪色的旧画，只有王成希还依然鲜明。

王成希看着她，不是看着床上的躯壳，说：“记住我之前说的，若口中的苦味消失，你就要立刻回来，不然你就回不来了。还有，不能吃阴间的食物，也不能喝茶、水等。”

“好的，我什么都不吃，什么都不喝。”暮霞试图去拿之前请门客画好的周定、孙峥画像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画像。“这个我要怎么拿？”

“等我烧给你。”王成希将画像放在地上烧成灰。

在暮霞看来，却是那两幅淡淡的画像，变成了色彩鲜艳，刚画成的。

“鬼界要怎么去？”暮霞这时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。

“所有坟墓聚集之处，都有通往酆都的道路。你可以去城外的乱葬岗或宝瓶山试试。”

暮霞把两幅画放到怀里，刚想着要怎么开门出去，身子就已经轻飘飘出了卧室，像一片枯叶一样，在侯府中随着风飘飘荡荡。天上没有太阳，只有一整片阴冷寒凉的光。各个丫鬟婆子来来往往，却没有一个能看见她。暮霞试着控制身体，不，控制灵魂飞翔。宝瓶山在城东南，孙家的历代祖宗们就埋在那里，孙淑娴的空坟也在那里。出嫁之前，暮霞曾经跟着父母专门去祭拜了祖先们。那里有各种豪华大坟，暮霞很想去看看，那些坟是不是变成了鬼的豪宅。就在这时，突然刮起了一阵极强的东风，将她往城西南吹去。什么鬼？现在已经是初冬了，根据她对人间的了解，这时候只会吹北风啊。

就这样，这阵风将她晃晃悠悠送到了城西南。她为什么会在这里？暮霞有些糊涂了。前面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子，男女老少全都一个样，衣衫破烂、瘦骨嶙峋，面无表情，只有一双眼睛透亮。暮霞到人界后，基本都在侯府学各种知识礼仪，倒是没有来这边逛过。这些人可能是饿得没力气了，都躺着、坐着发呆。看到暮霞，有几个人站了起来，眼里的光更亮了。

暮霞说：“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们吃的。”

那些人好像没听到，依然慢慢围了过来，向暮霞伸出脏兮兮的手。突然，有人迅速朝她扑过来，她没顾得上看那人的样子，只看到了一口森森白牙。暮霞去摸腰间的剑，没摸到，只好一脚踢出，将他踢飞。其他人迟疑了一下，继续扑过来。还好她的拳脚功夫还在，一顿拳打脚踢之后，大部分人都倒下了。但是，来了更多的人。她想逃，可是该往哪里逃呢？她隐隐记得，她到这里来是有一件要紧事，可是到底是什么事？

“退下。”一个白发、弓腰斜肩的胖老婆婆从这群人后面慢悠悠走来。“抱歉，小儿孙辈无礼，惊扰了贵客。不知贵客是如何来到这聚义村的？”

暮霞使劲想了想，我之前应该是在安定侯府，可是我在那里做什么？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？“我想不起来了。”

老婆婆笑眯眯地说：“没事，你慢慢想。来，到我屋里来坐坐。”

暮霞跟着老婆婆去到一处低矮的小房子，房子的一只角破了个洞，冷风从洞口灌了进来。暮霞站直后会碰到房顶的茅草，只好低着头，还好很快她们就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。桌上有茶壶茶杯，上面满是脏污。暮霞坐的那个凳子虽然看着又脏又破，起码两只脚还是一样长的。老婆婆坐的那张凳子，两只脚却是一短一长，不过她往那儿一坐，反而端正了。

老婆婆给暮霞倒了一杯茶，“你渴了吧，来喝杯茶。”

红陶茶具，异常洁净，与周围的脏乱形成了鲜明对比。奇怪，暮霞记得她刚刚看到，这些茶具也是脏的，是看错了吗？茶香扑鼻，她突然很渴，特别想喝茶。

暮霞将茶杯放到唇边。怎么回事？为什么我嘴巴里这么苦？苦得她想把舌头咬了扔掉。我什么时候吃了这么苦的东西？然后，她想起来了，那是王成希给她含着的丹药。清醒过来之后，眼前的茶具全都变得又脏又破，茶水也不再香，反而透着某种腥味。

暮霞嗖地一下起身，撞在房顶上。“你想对我做什么？”

老婆婆也不再是之前慈眉善目的样子，变得黝黑，全身肌肤干裂，好像就要一块一块往下掉肉，很像是以前齐少华教她烧烤的野猪。老婆婆凄厉地叫了一声。暮霞从敞开的门看见不少人，不对，鬼露出各种狰狞面目，朝这边跑过来。

暮霞一脚踢在老婆婆脸上，再抓住她的肩，提着她从屋顶蹿出去。就站在空中说：“让他们全都退下，不然我杀了你。”喊完，才想起来，鬼要怎么杀？鬼也能被杀死吗？

还好，老婆婆鬼真的被吓到了，连忙让其他鬼不要过来。“饶命，饶命，我瞎了眼了，竟没看出来小夫人修为如此高深。”

高深？是看我能借助蹑空草停在空中？暮霞偷笑，也不说破，将老婆婆鬼扔到地上，自己也跳下去。“见过他们吗？”暮霞拿出画像。

“没见过。”

“好好想想，你要是骗我——”暮霞尽力模仿了齐少华威胁妖怪时的模样。

“真的没见过。最近两个月，到我们这儿来的新鬼就只有小夫人一个。看这两位，定不是无人收敛的可怜人，怎么会来我们这里？”

暮霞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山，看这位置，哇，这里是乱葬岗啊，就是七年前，他们绑架淑娴的地方。她又让其他鬼来看画像，仍然说没见过。

“我要去酆都，你们的黄泉路入口在哪里？”

老婆婆的眼睛游移不定。

暮霞掐住她的脖子。“不要玩花招。”

“不敢不敢。”老婆婆带她走到一口井旁边。“这就是黄泉路的入口。”

暮霞略探头瞥了一眼，井里全是黄白色的雾，完全看不到底。没有什么异味，只能闻到冰冷。“你先下去。”

“不行不行，我不能去酆都，小夫人自己去就好。我发誓，这里真的是黄泉路入口。要不，我让其他鬼给你带路？”

暮霞一脚将她踢下去，等了一下看没有什么异状，自己也跟着跳下井。原来人间说的黄泉路无法回头是这个意思——这一路往下掉想停下来都不行，何况回头。渐渐地，时间感好像丧失了，暮霞的心里有些迷糊，就好像好多天没睡觉一样，特别困。还好，口里那浓重的苦味，一直在提醒她打起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