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5章 女子科举首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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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十年的深秋，铅云低垂的江宁城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。青石板路上铺满霜白，檐角铜铃被寒风吹得发出尖锐的呜咽，连平日里熙攘的夫子庙市集都罕见行人踪迹，肃穆而又紧张的氛围在街巷间弥漫。秦淮河失去了往日的旖旎风光，画舫悉数停航，雕花船舷上垂落的红绸被风撕扯得簌簌作响，曾经婉转悠扬的丝竹之声，如今已被此起彼伏、带着警示意味的梆子声无情取代。城墙上，“女子科举首考” 的大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，鲜红的绸缎上，金色大字犹如跳动的火焰，不仅点燃了整个城市的期待，更似一把火，烧进了每一个关注此事之人的心中。

街角茶肆里，老学究们围着火盆争论不休，茶盏碰撞声与拍案怒斥声交织；绣楼深处，闺阁千金们攥着书卷彻夜难眠，烛泪在宣纸上晕开墨痕。这场由朝廷钦准的破天荒考试，正像投入深潭的巨石，在大清的文脉中激荡起千层浪。

林璃站在江宁贡院门前，身姿挺拔如松。一袭黛青色云锦长袍质地华贵，暗纹绣着流云纹与并蒂莲，每一道褶皱都熨帖如刀裁，外披着玄色大氅，更显她的沉稳与威严。发间的白玉簪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光，宛如她坚定又不容置疑的决心。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贡院朱漆大门上斑驳的铜钉，这些铜钉历经三朝风雨，见证过无数男儿在此追逐仕途，而今天，它们即将迎来科举史上第一批女子考生。朱门两侧新增的 “巾帼亦可登科第” 楹联墨迹未干，与门楣上 “明经取士” 的古旧匾额形成鲜明对比，恰似新旧思潮在这方天地间无声碰撞。

“郡主，一切准备就绪。” 绿萝卫统领苏锦匆匆赶来，脚步急促却不失稳重，手中紧紧拿着一份考官名单，“主考官由工部侍郎周明远担任，其余考官也皆是支持女子科举的官员。不过，” 她警惕地压低声音，“礼部尚书徐元梦昨日派人送来书信，言语间颇有不满。”

林璃冷笑一声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护甲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：\"预料之中。徐元梦之流，满脑子陈腐观念，断不会轻易接受女子科举。但此次考试，我们筹备已久，方方面面都做足了准备，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。\" 她接过考官名单时，腕间翡翠镯子与檀木桌相撞发出清响，逐字逐句查看名单的眼神锐利如鹰，连朱笔批注的蝇头小字都不放过。案头摊开的《礼部规制》被反复翻阅得卷了边，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藏着她数月来的心血 —— 为了避免保守派恶意针对女子考生，她不仅从自己派系中精心挑选那些两袖清风的翰林编修、直言敢谏的御史台官员担任考官，更在考场规则上反复斟酌，甚至连考生入场搜检的流程都参考了殿试规格，制定得滴水不漏。

晨光穿透贡院斑驳的朱漆大门，铜钉上凝结的露水簌簌坠落。随着吱呀声响，这扇曾见证无数男儿登科的大门，终于向三百余名女子敞开怀抱。她们踩着青砖鱼贯而入，衣角扫过石阶发出细碎声响，恍若千年前的钟磬清音在此刻复鸣。身着织金襦裙的贵族小姐们，裙裾上的牡丹纹用孔雀金线绣就，步摇轻颤间珠光流转；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虽已洗得发白，却浆得笔挺，腰间麻绳系着的干粮袋都叠得方方正正。当她们的目光同时投向高悬的 \"至公堂\" 匾额时，眼底跳动的火焰竟比廊下新换的红烛还要明亮 —— 那是被禁锢千年的求知欲破茧而出，是对 \"女子无才便是德\" 最铿锵的反驳。

卫琳琅走在队伍中间，月白色襦裙外罩着的淡青色披风随风轻扬，恰似晨雾中初绽的玉兰。她下意识按住腰间银错竹叶纹香囊，林璃亲手绣的竹叶纹路硌着掌心，带着温度的嘱托仿佛又在耳畔响起。手中的紫端砚台裹着锦缎，羊毫笔锋蘸过清水反复梳理，连墨锭都用软布细细擦拭过，每一道工序都严格遵循着学堂里先生教导的规矩。恍惚间，江宁女子学堂的青瓦白墙在眼前浮现：春日里窗台上的海棠，冬夜里冻僵的手指，还有同窗们互相传阅的《女诫》批注本...... 那些浸透汗水的岁月，此刻都化作胸腔里翻涌的热血，支撑着她迈向改变命运的考场。*

考场内，青灰色的砖石地被擦拭得纤尘不染，一排排考棚裹着朱红漆，檐角翘起如振翅欲飞的燕雀，整齐排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。每个考棚前都挂着写有考生编号的桐木牌，边缘用金粉描着祥云纹，清晰而醒目。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考案上，考生们鱼贯而入，罗裙扫过青砖的窸窣声里，有人将铜镇纸压平卷起的宣纸，有人小心翼翼地调试着狼毫笔尖的墨色。

林璃扶着腰间玉佩，银线绣着的「监」字在袖口若隐若现。她踩着月白色的云头履，在考棚间来回踱步，目光扫过角落蜷缩的寒门女子 —— 那人腕间还戴着粗布护腕，发间别着褪色的木簪；又掠过前排衣着华贵的世家小姐，锦缎裙裾上金线绣的牡丹开得正艳。这些女子，冲破了「女子无才便是德」的千年枷锁，有的瞒着父兄连夜出逃，有的散尽嫁妆只为求学，此刻她们挺直的脊梁，比宫墙的汉白玉栏杆更显坚韧。

「咚 ——」鼓楼传来的鼓声震得檐角铜铃轻响，如同一记重锤，敲响了考试的序幕。十二名差役身着靛青官服，踏着五步一停的规制，将刻着「礼部监制」的檀木匣托举过顶。匣盖掀开时，带着墨香的宣纸簌簌飘落，每张试卷边缘都印着蜿蜒的龙纹防伪。

「论如何解决江南水患，以保百姓安居乐业」—— 题目旁特意用朱砂批注着去年被冲毁的三十七座堤坝；「试析西方通商对我朝经济利弊，并提出应对之策」下方，附着近期海关记录的丝绸、钟表交易数据；最末那道「若边疆战事再起，我朝当如何调配粮草、兵力，以退敌军」，竟连沙盘推演的图例都细致绘出。这些紧贴时事的考题，让不少考生捏着试卷的指尖微微发白。

卫琳琅盯着试卷，案头突然响起轻微的抽气声。她偏头望去，邻座的少女正慌乱擦拭眼角，墨迹在素白的帕子上洇开。这让她想起三个月前，自己在学堂里听玛丽小姐讲解荷兰风车灌溉系统时，窗外也是这样绵绵细雨。此刻她抚过袖口暗绣的「卫」字，仿佛又看见露易丝小姐在讲台上铺开泛黄的《海国图志》，烛光将那些贸易线路图映得忽明忽暗。

深吸一口气，卫琳琅蘸饱墨汁。狼毫触及宣纸的刹那，她忽然想起林璃教的「破题三法」，笔尖悬在半空，将「水患」二字拆解成「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」三个脉络。第一笔落下时，字迹工整而有力，如同凿刻在青史上的印记，在宣纸上书写着属于女子的崭新篇章。

时间在笔尖悄然流淌，考场上只听得见沙沙的书写声，如同春蚕啃食桑叶，又似细雨飘落大地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暮色笼罩着整个贡院。差役们提着灯笼，在考棚间穿梭，昏黄的灯光洒在考生们专注的脸上，为她们照亮答题的道路。有的考生写得飞快，不一会儿便答完了所有题目，开始仔细检查，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错的地方；有的考生则咬着笔头，苦苦思索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，在灯光下闪烁，那是努力与焦虑交织的见证。

当最后一声梆子响起，划破寂静的夜空，考试结束。考生们恋恋不舍地放下笔，将试卷卷好，交给差役。走出考场时，她们的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，有兴奋，因为终于完成了这场意义重大的考试；有紧张，不知自己的答卷能否得到认可；有期待，盼望着能有一个好的结果；也有忐忑，对未来充满了未知。